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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晚,碼頭邊,一名男子正慢慢跨越禁止進入的界線,

海風吹拂他被汗浸濕的襯衫,斑黃的衣領上,看得出來是名四十多歲的男子,而浮腫的雙眼訴說著主人的疲倦。

 

這個時候,除了夜晚狂歡的年輕人開著BMW從遠處呼嘯而過,經過他老舊的摩托車,除了海風及海浪颯颯慢慢的啃食沙灘……

「剩下的人,早該回家了吧?」男子喃喃自語。回家,對男子來說,從來不是一件輕鬆的事。

 

小的時候,從學校鐘聲打的那一剎那,就要跑步回家、丟下書包、上山砍柴、燒熱水給智障的母親洗澡、煮飯給喑啞的父親吃飯。

等事情忙完,天空早已灰暗,而學校的課業呢?日復一日的等著班導師的藤條罷了。回家是一種匆匆忙忙的回憶。

 

剛出社會,台灣錢淹腳目的年代,學歷低落的他欣欣喜喜的娶了老婆、生了三個孩子,甚至染上了賭博的習慣,

每日搬貨的工作結束後,便著魔似的帶著三五好友回家,孩子在麻將洗牌與喧嘩中成長,他也如嗑藥般不斷的賺錢與花錢。

回家成了一種迷幻的布簾,令人急躁的掀開,裡頭卻又什麼都沒有。

 

孩子隨著指針奔跑,美好的世界彷彿也隨著孩子的純真消逝。

婚姻失和、金融海嘯,房仲業者的親戚將房子騙走,連昔日的友人都因高血壓,而中風病臥在床。

家裡變得冷冷清清,孩子的課業翻書聲,成了不斷催繳的學雜費;

父親的來訪,親情的探視轉化為經濟的拮据。

家裡時熱水器忽冷忽熱,與時有時無的零工唱起了一首無名、卻也哀傷的曲調,回家的腳步,何時變得那麼沉重?

 

在陰暗裡苟且著,孩子終於大了,要成婚了。今早出門時,緊握著家裡搬遷時僅存、沒有遺失的一顆鑽戒。

他想著:「好險二十年前花兩萬塊買給孩子他媽的鑽戒還在,大女兒的嫁妝先用這個吧!老二老三尚小,將來再看著辦。

總之,女兒一定要風風光光有面子的嫁出去啊!」

於是他將鑽戒小心翼翼的捧著,用乾淨的布包著,穿著家裡最正式的衣服,將鑽戒拿去這輩子沒去過幾次的珠寶店內,請求清洗。

 

「這位先生,這只是飾品,確定要清洗嗎?」

四品?是鑽戒的等級專用術語嗎?他不懂,只是點頭。

「那麼用沙拉脫清洗就可了。」

「咦?沙、沙拉脫就可以了嗎?」

櫃檯的小姐不再多說,飄幾眼穿著沾有汙漬服裝的男子,依職業本能就知道,這人是個沒見識的人,

轉身隨意清洗後就將戒子徒手交還與男子,男子多麼欣喜啊!

原本黯淡無光的鑽戒現在閃閃動人,好似他已看到女兒幸福出嫁的姿態,他微笑得更深了,再度用布小心包著,那微小易碎的夢想。

 

跨步離開前,男子突然駐足,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,

他轉過身問:「那個、小姐,不好意思,我請問你一下,這個鑽戒現在可以值多少錢啊?」

此舉讓櫃台小姐愣了一下「痾、先生,這只是個飾品。」「沒關係,我只是想知道他值多少錢。」「真要問的話,夜市裡幾百元就買的到了……。」「……咦?」

 

現在,他坐在邊欄外,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海水。

回家時間早已超過,他思索著他的一輩子,腳煩躁的晃蕩驚嚇了石壁上的海蟑螂,一群黑壓壓的小身子悉悉蘇蘇的趕回石壁洞內的家,祈求安全的照護。

他呢?回家的意義何在?臉上的淚水滴滴答答的流,他又想起了什麼似的,撐起身子站起,大無懼的面對眼前吞噬一切的惡水。

若自身也被吞噬的話,想必連同痛苦也能一併帶走吧!他這麼想著。

 

「嗶嗶嗶……嗶嗶嗶……。」忽然,被時代淘汰的智障機電話鈴聲響起,就像一把刀畫破了他先前挺拔的勇敢直立,又恢復成方才疲憊、老態的樣貌。

他以顫抖的手接起電話:「喂?」「爸,你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家?」「啊啊,我等等就回家,在路上了。」

 

他轉身到馬路邊發動他的摩托車,還發動了三次才成功,他會心的笑了:「是啊,有人在家裡等我,我就該回家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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